“罗磊今天要走了。”夏雨告诉瑶冰，“我今天早上去看了他的旅馆，他在收拾东西，还去取了机票。我觉得他应该……应该没有看出我们进过房间。”
“随他怎么样了。”瑶冰沉闷地回答，她也同样在收东西，打电话和买那些看上去就是长途旅行用的玩意儿。这两天里她几乎没有开过口，夏雨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。他明白罗磊会怎样，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
一开始，他还以为她会在恼怒中去找那些绑架老人的家伙。不过当然只是很短的一会儿，一旦大脑有时间建立起逻辑，他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。虽然通过那通视频电话后的反应，夏雨立刻明白了老人对瑶冰的重要性，可对她来说，按老人说的那样逃跑是唯一的理智做法。
“你要逃到哪儿去？”
“内蒙古。”犹豫了一会儿后，瑶冰回答了，“那里地荒人稀，最好的选择了。”
他没想到她会告诉自己。内蒙……荒凉的草原，一望无边的平地，楼房低矮稀疏的城市……一在想象中将瑶冰和那样的景象放在一起，他就感觉肚子被挖掉了一块，她不属于那种和她格格不入的地方。但他也明白不论自己说什么，都是不可能、也没理由改变她的想法的，所以他索性什么也不说了。
“你呢？你准备怎么做？等回去以后。”
“我？我要继续查下去。”夏雨回答，他已经有了个计划，但现在开始，只和他自己有关了。
“你会找上麻烦的。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选择，普通人和那样的组织作对……不可能有好下场。”
“我知道。但是他们杀了我爸，我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，如果政府真参手，就不能去找警察。反正，我也没那么多值得继续维持下去的东西。”
就这样，他们继续沉默着收拾各自的行李，然后买了回程的机票。瑶冰还是和他同一次航班，为了不引人注目，她必须先按原计划回去再转火车。巴黎已经迎来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幕，夕阳的余晖扫过灰白建筑的边缘，清走了昨日的阴霾，夏雨却感觉比在朦朦阴雨中还要糟糕。夜幕数小时前，他们无处可去，又互相在无言中不愿回到旅馆，便一起上了巴黎的夜间观光巴士。
只要不是看得太近，夜晚的巴黎就要远远美过白昼的景象。柔和的光沿着塞纳河一路将隐藏在城市内的历史碎片点亮，巴黎圣母院和红磨坊，全都变成光的雕塑，和纸醉金迷的夜总会霓虹灯融合在冲突之中，宛如透过泪水和药物看到的迷幻之境。瑶冰沉默不语地坐在他身旁，头放在巴士窗边的手臂上，看着光影在双层巴士外的世界掠过。
“这事不是你的错。”在驶过模糊的某处后，她突然说，依旧看着窗外，“我不该这样，我知道我没权利这么难受。我杀过很多人，毁掉过更多，每个人都会在某人心中占有重量的，父母、孩子、情人……我知道自己没权利难受，但我就是控制不了。”
夏雨看着她的侧颜，内心犹如吞掉了这世界上所有死掉的无形之物。城市在消失，在他们身后离开。突然间，他伸手搂住了少女，把她揽进怀里。这是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，他紧张到了毁掉这一瞬间的地步，而且可以感到她的身子一下子警惕地变得僵直。但他还是这么做了，这些天他已经做了够多从未做过的事。
“嘘，我在趁你伤心占你便宜。”他勉强笑着说，这不是事实。他不该开这种蠢玩笑，他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别这样，他应该直接告诉她自己是想安慰她，不愿看着她在隔绝的空气中独自受伤，不论她如何反应。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条件反射地把真话藏在无用的壳中，就像柔软脆弱的蜗牛，他的愚蠢在于明知那薄壳是什么也保护不了的。
但她没有将身体抽开，他的鼻翼酸了。
“你怎么做到的？”她问，“怎么可以这样接受你爸的死？还有全部这些，我，还有巴黎，那个死了的女孩。生活中的这些决定，对你来说真的像玩笑一样轻松吗？”
“我就是……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。我也说不清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就像是……你看过阿甘吗，那部挤掉低俗小说的主旋律电影？”
瑶冰没什么幽默感地笑了一声：“怎么，你要告诉我你做这些都是因为‘人有时候就是会做些没理由的事’？我是不会买账的哦。”
他也笑了一下：“没有，不是，我都给忘了这句台词了。不，我是说最后，阿甘的母亲死了以后，他一个人坐在门廊前不出声，镜头慢慢拉近。然后突然间，他站起来开始奔跑，就从那个地方开始不回头，一直跑遍整个美国。中途见证了历史的改变，成了改变的一部分……获得和他一样的追随者。我不是真的喜欢那部电影，但那段场景是我在银幕上见过最让人震撼的几个镜头之一了，像是天堂电影院里成年的多多在旧影院，独自看着多年来的**片段剪辑流泪，还有死亡诗社里最后学生爬到课桌上为老师送别……我说不清楚，但是有种力量在那些镜头里面。好像现实和另一种东西只隔着一步之遥，只要跨过去，就能打破凝固的空气，跑出那片门廊下的悲伤和失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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